放弃理综卷子,跑来写了一点小段子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一地枯黄。
叶子蜷曲着把叶脉包裹起来,虽然早已没了生气,还是愿意把最重要的小心珍藏起来。
踩在上面会有细碎的声响。
苔深不能扫,落叶秋风早。
明楼现下,正缓慢的,一片一片的踩碎。
他挪动脚步,把一片叶子留在脚下,落下步子。动作小心而认真,似乎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时间慢慢流。
阿诚第一次来明家大宅子的时候还是春天,秃枝新发,深褐色里带着一丁点嫩绿。那一丝绿,那样顽强的生长着,撞开了灰蒙蒙的天。桂姨带着这个孩子走进院子里,去给大姐问安。
明楼在院子里吟的,正是“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”的句子。
那是五卅惨案后的第一个春天。
五月的末尾,压抑的夏天,闷的想要下一场雨。
两千学生,万余群众。
英租界南京路。
当场打死十三人。
明楼还记得的枪声惊走的梧桐树上的两只喜鹊,大姐煞白的脸,明台哭喊到沙哑的声音。
还有街上与碎砖瓦混杂在一起的,刺目的血红。
血与泥,一地。
沾在明楼发亮的皮鞋的底子上。
现在看来,都像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梦了。
大姐最喜欢小孩子,彼时刚刚收养了明台,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。大姐就把阿诚揽进怀里,揉揉他蓬松的头发,阿诚咯咯笑着。
明台不满意的拽着大姐衣角,一瘪嘴就作势要哭,似是被人抢了宠爱一样。
明楼知道,他哪里会真的哭。
可大姐不知道。
大姐慌忙张开双臂,把明台一并揽进来。两个孩子都是小小的一点,抱在怀里也不嫌紧。明台正是顽皮的年纪,阿诚也不畏人,大姐分了糖给两人,小不点们已经可以笑着打成一片了。
阿诚第一次吃这样好吃的糖。在嘴里甜甜的化开,带着苹果的酸甜。糖纸在手心里闪出五颜六色的光彩,也是甜的。
明台叫嚷着要带这个小哥哥玩,大姐没法子,放开他们,叮嘱两句要他们小心。明台没心没肺的点着头,拉着阿诚的手就在草地上撒欢去了。
明楼看着这一副图景,方才凌厉的眉眼软了下来。
明楼眯起眼,看这两个孩子。大姐和桂姨小声的交谈,偶尔有几句飘进耳朵。无非是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,琐碎却让人心安。
上海的米价翻着法子上涨,也许这个时候明楼才知道自家家底殷实的实在意义了。
明家在这飘摇风雨里,难得保全了。
明楼的目光追随着两人,自己很少说,但对幼弟的关爱绝不少。
他们还是“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”的年纪,天真烂漫,赤子纯真。这世上一切美好的辞藻都可以加诸他们身上。明楼读过圣经,他想也许他们就是上帝的模样。
他们尚不懂得人间疾苦,尚未品尝过人情冷暖。
明楼不禁回想自己的幼时。他从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,这样的灿烂,似是不曾有过的。
好像有点遗憾。
恩……也来不及了。
明楼这厢想着,忽的对上一对漆漆的眸子。
那对眸子那样的干净,隔了很远,明楼仿佛都能看见眸子里的万里晴空——上海许久没有过的万里晴空。
一向自比曹植的明家少爷,想要寻个句子来形容这对眸子,竟也词穷。
明楼记起洋文课上老师讲过一个词组,“with stars in one's eye”,先生将它译作自鸣得意的。明楼一直不解。
此刻,他忽的明白,这双眸子的主人可不久自鸣得意的张扬着自己的生命力么?
那样干净的欢喜,那样纯粹的欢笑。
原来自鸣得意,不一定带着贬义。
那日,桂姨他们走了很久,明楼才琢磨出个词来形容那对眸子。
也算不得形容词。
明楼觉得,像玉。
极温和的,极熨帖的。
玉是带着灵性的,古人用“温润如玉”形容那翩翩君子,真是恰到好处。
明楼哪里想得到,再见时,那玉已蒙尘。
明楼砸开锁子,少有的失去了风度。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小孩身上。
快要入秋的天气,明台的夹袄都拿出来准备穿了。这孩子还只是一件单衣,薄的让人心疼。
孩子没有穿鞋,双脚那样的白。脚踝突起,勾出美丽的弧线。
缥色玉纤纤。
明楼在恼怒之中,竟也闪过这样的诗句。
明楼半跪在孩子身前,托起他的脚,合手想将它暖热些。
孩子却蓦地一缩,双足从明楼手中挣出,他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,双臂抱紧膝盖,怯怯的看着明楼。
“脏。”
声音也怯怯的。
明楼想看看他,孩子目光闪躲,只盯着地面。身子不停的发颤,不知是寒冷,还是畏惧。
明楼长叹一口气,把孩子裹在自己的衣服里。大明台两三岁的孩子,瘦小的没个样子。明楼的衣服就可以将他全部包起来。明楼带着衣服把他抱在怀里,孩子紧张的用手抓住他前襟,又猛地放开,双目里含了泪。
“阿诚,脏。不要……气。”
说话都是断续的,带了六分的哭腔。
卑微到恳求。
明楼心底似是柔软的地方被人狠狠撕扯了一些,他把人抱的又紧几分。
“我不气。我带你回家。”